夜，淡下来的时候，一轮橙黄的圆月正从天际间顺着我的窗棂升起来，一步一望，羞涩如初春少女，饱满如有情之人，一直撒满心门内那一丝暗淡得有些孤寂的空间。似乎所有的灯光就在一刹那间黯然失色，让人不觉间已在人神两界，进入仙境角色一般，物我如一，饱尝一种拥有的真实，和真实的拥有。虽然自古就有“天涯共此时”之说，但我敢肯定，远方的人儿肯定不曾见过这唯有川南丘陵山区夜空才独有的明净、柔美和安逸。

江畔何人初见月，江月何时初照人。今夕何夕，果真又到一月之半了吗？光阴果然行云逝水，来去匆匆，从来就不曾留给世人半点回味的余地。

月圆，月残。离开书桌和课堂，转眼已是而立之年。遥想这一路过来，虽然吾辈没有周公谨当年“小娇初嫁了，英姿焕发”那种挥手间指点江山的英雄壮举，但也曾有过不少青春和冲动。

不过一切都那么遥远，又都那么清晰。就是在三峡腹地的那个学校门前的小镇上，即将步入社会的我们，还能坐在镇子渡口小摊旁剥田螺，喝两块钱二两的小酒，谈文学、人生、理想甚至未来的老婆和孩子，面对明月、大山、小溪与眼前那些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市井生活，把酒临风故作投入地唱那些高亢抑或低沉百倍的老歌。那些被酒精和夜色煽动后的青春，对未来的路挥动着一丝年轻的狂野。微风中，长江稠厚的水波看不出一点白浪，唯有远远山上吊脚小楼像梦一样徘徊。话语中无意间谈论到走出校门的第一步实实在在的里程，瞬息，我们似乎都像迷失了方向，分不清哪里是夜，哪里是月，相互尴尬地对视着。群山腋下，时间和河岸在我们身边静静地向前延伸，没有船楫的声音，只有竹筷敲击粗砂碗碗口发出沉沉的声响。明月醉人的深夜，谁都舍不得离去……

最后，仿佛是在突然间，谁都离去了。

桂子的气息从远山一路飘来，飘进城市的窗口，撒在心中还能隐隐荡起一丝忧伤。这是八月，黄金季节里最好的夜晚，电视里反复重播着中国体育队获得奖牌的消息。我的心思仍就面向屋外，大片大片的月光柔和地辅在城市间隙中的绿地上，无意中推门往外走走，感觉神圣而又异样。心情便在飘浮中实在起来，美好起来，仿佛阴影也被散了许多。朦胧中完全驾驭起自己。身心是自由的、轻快的。不由得想起陆游的诗里有这样的句子：“从今若许闲乘月，柱杖无时夜叩门。”

我想，这只是诗人内心深处精心规划的一种老来的归属罢了。试想，若能踏着如银的月色亲自登门造访，那是一种怎样的情境。谁不梦想呢？可是，毕竟诗人的年代已经相去甚远了，那片古典纯朴得有些天真的想象已是遥不可及。而时间和空间的变异，正在物化的情感和现实，同样的月夜，我们也无法去找一扇柴门叩响，更不能去叩响一道普普通通的防盗门，那怕是对面邻居那家……

于是，许许多多的月夜，我只记挂信箱、记挂QQ，还守候过电话。不管实际距离多么遥远，那些千丝万线连接着的电波总不会空寂，总是不断往来着一些新朋老友的消息。我希望短信，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，伴着皎洁如少女肌肤一般的月色，会有人想和我说几句吗？那些嘟嘟作响的铃声和当年随手写在信上的几行文字一样，会更加使人悄然心动，良久。而一句朴实的问候，也如同明月一般，满圆丰润。

只是，这样的月色，这样的夜，我只能走在城市的街口，一个人，就一个人……

明月几时有？此时此刻，有你的远方是不是正如我这乡间小城？但愿你能够听到、想到，甚至从心灵的低线，真真切切地感受一回这轮月色轻笼下的情致。我也足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