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9月29日夜，影片《一九四二》一共拿了5个奖。看起来似乎是本届金鸡奖的最大赢家了，我却不知道冯小刚心底是否在流血，骂娘他是不会了，嘴里被塞满了糖，哼哼唧唧发出声来，言不由衷地唱唱诺总是免不了的。但我看得见他的失望，天地昭昭，此情历历。

张国立又拿了一个影帝。就其在剧中的表演而言，拿个影帝也是顺理成章的，只是不论就张国立拿奖而言，还是就组委会颁奖而言，这个奖意义都不大。张国立是主演不假，但谁都知道，这部电影真正的男一号不是他，而是冯小刚。

没有冯小刚就没有这个戏。没有冯小刚，刘震云的《温故1942》就只有躺在小说选刊中睡大觉，或者被一些心高气盛的导演糟蹋得不成样子，勉勉强强地，在影院里抖抖瑟瑟走走过场。冯小刚把刘震云粗线条的素描，捣腾出了一幅严峻的油画。

谁都看得见冯小刚的苦心和辛苦。战战兢兢过了电影局的审查关，观众也还买账，票房成绩整体不错，作为国产片中少有的有思想的大片，冲击国内的大奖应该没有问题吧？错。能公映并不意味着获得主流价值观的认同，所以事先就有人预言，这个片子冲击金鸡百花奖，要么就是万紫千红开遍，获得大满贯，要么就是断壁残垣满眼，颗粒无收。结果却在所有人想象之外：获得了5项奖，包括带鼓励性质的评委会特别奖，但分量最重、最能彰显影片的品质和价值的最佳故事片和最佳导演，均与冯小刚失之交臂。

不能想象，居然会输给《中国合伙人》。陈可辛自己都承认，这是一部快餐片、急就章，能够获得最佳故事片奖和最佳导演奖，大大出乎他的意外，同时对冯小刚满含愧意，充满敬意。《中国合伙人》也是一部好看的片子，至少我在观影时，也曾血脉贲张，立志发愤图强，只是，这样的励志，对于我这样的中老年观众而言，来得晚了点，剂量也重了点，须知过分的励志，会让我丧失对当下生活的快感。《甜蜜蜜》和《如果爱》更像是精品，《中国合伙人》有点像陈可辛谄媚内地市场的撒娇文书。这样的电影，是一阵风，是一段烟，是注定将很快消失的风烟，春光懒困倚微风，舒服是舒服，但说没就没有了。而《一九四二》却是一堵墙，不会消散，会永久地留下来。

造梦的人获奖了，造墙的人没有获奖，感慨之余，也想安慰安慰冯小刚：没获奖不是你的遗憾，是金鸡百花奖的遗憾；好不容易有一部能够为他们正名的、真正的好片子摆在他们面前，他们却没有好好珍惜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，毕竟电影时时有，佳片遇难求。冯导，你尽力了，节哀顺变吧，反正，你都这么大腕了，有无这么一个奖，不会减增于你名气的提升和票房的盈亏，哎，你的《集结号》讲委屈，《唐山大地震》讲纠结，如果你真的委屈和纠结，那么我，就以一个普通观众的名义给你授奖吧，相对于金鸡百花，我就叫土鸡草根奖吧——

先授予你“艺术勇气奖”。颁奖词如下：

《非诚勿扰》的全民欢笑并没有成为竭泽你的艺术才华的温床，《甲方乙方》的一声叹息也没有让你沉沦在锦衾玉帐。以大无畏的勇气，以决绝观众的勇气，以透支自己十数年喜剧品牌的勇气，以一名正直公民直面历史解剖真相的勇气，你在漫天风雪中逃难和找死。咱们中国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，你的精神让救赎与反思重回影院。

理由：“贺岁片”这个概念无疑是冯小刚喊响的。《甲方乙方》、《大腕》、《手机》、《一声叹息》、《非诚勿扰》等等，让已经习惯了好莱坞大片的中国观众，重新以过年要开心的名义，聚到了电影院。男欢女爱、家长里短、没心没肺、隔靴搔痒，中国电影在有意义之外，终于有了意思；中国式幽默在周星驰以外，重新有了冯氏笑果、葛氏“光”彩。冯小刚就此成为了中国影坛的一朵奇葩和王牌，换言之，他就是票房保证，只要他执导棒，观众就买账。他也基本没有让观众失望，虽然骂他的声音从来就不绝如缕，但就是骂他最狠的人，冯小刚新片出来，还是会心甘情愿地坐到电影院，嘻嘻哈哈一气蠢笑。但冯小刚绝不是一个只会在感官上讨好观众的导演，他一次次地挑战观众的极限，集结号、唐山大地震等，他都是一洗自己的嘻哈本色，用了新闻联播时的庄严来讲严肃的故事。最极端的就是这部《一九四二》，题材冷峻，内容惨烈，几乎让人望风而逃。和谐盛世下的大国国民，不屑于温故1942，让那年的大雪和血污，弄脏了自己的清明心境。但冯小刚有种，他用自己的艺术品牌做赌注，召唤观众来到电影院，屏气静息地看一出严肃的苦戏，实在受不了的，可以离去，但大部分观众都坚持看完了影片。我要说，凡是看完了电影的观众，都是勇士，敢于面对历史苦难的公民，才知道规避苦难，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。冯小刚冒的这个险有点大，赔了拍片子的几个亿不说，弄不好把自己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喜剧之王的牌子也砸了——但正是因为这样的艺术勇气，让我们收获了一本精良的、优秀的，甚至可以称得上伟大的华语电影。

再授予你“人文情怀奖”。颁奖词如下：

雪大如席，荒野连天，饿殍地兮皆苦颜，不归路上死生悬。你还原了人的真相。灾难来袭时，“活下去”是唯一的精神粮食，而升平时代的所谓尊严、爱心、善良、人伦，有时候会悲惨地让位于生存。如果说审美是艺术的生命的话，那么审丑则是艺术的涅槃，你把对人性的艰难求索，转化成了对生命的盛大赞美，对兵牍人患的凌厉控诉。爱人之人，其情也殷；肇事之事，永不发轫！

理由：出逃本是为了活命，但出逃往往意味着另外一种奔丧。前半截电影里刚刚熟悉的人一个个死去了，活下来的，面目全非不说了，还脱胎换骨了，财主女儿视若珍宝的猫被宰杀了，女主人要亲口喝汤；瞎鹿的媳妇为了两片饼干，情愿跟人睡觉，而后又主动把自己嫁出去，“安置”好自己的孩子，终于成功地把自己卖给了窑子；地主老财怀抱着逃荒途中才出生的孙子，也就是自家唯一的香火，在家人仆人都死绝了之后，居然亲手闷死了孙子；千万逃难大军，300万死难国民，日军战机下的血肉横飞，野狗群击下的“狗吃人”……这般令人窒息的情景，谁都希望再也不要发生。反思天灾之下的人祸，杜绝类似的事情永不再来，这才是冯小刚真正的用意。对人和人类的爱和悲悯，成就了这部《一九四二》。

最后授予你“光辉理想奖”。颁奖词如下：

当我们羞谈理想时，理想与我们渐行渐远；当我们妄谈理想时，理想与我们背道而驰。你开创了中国以欢笑为基调的贺岁片时代，让观众在轻松、唯美中享受电影；你又企图开启以反思、追问为主旨的中国式大片时代，让观众在静穆、深沉中思索。你是一个有着真正艺术理想的导演，你理想的大旗上始终写着：濡染真美，清洗本心。

理由：《一九四二》这样沉重的题材，没有个三五年，冯小刚是不敢再去碰的了，所以这个《一九四二》，很有可能既是理想主义者冯小刚的一个开山之作，也是收官之作。我们尽可以在火山堆下冥思和缅怀，但我们不能屡次在万人坑前踯躅和感慨。天柱折，四维裂，冯小刚已经做得够好了，这样一部史诗级的民族灾难片，寄寓了他太多的理想和诉求。但愿没有掏空冯小刚。下一步优秀的片子何时问世？我愿意等上十年。这十年间，冯小刚尽可以多拍拍贺岁片，《非诚勿扰2》已经比较烂了，建议不要再拍三了，要么就新拍一个《非你不嫁》。（□文 姜明）

编辑：朱涵潇